Miao Yu | 于淼 : 不确定性

本文转自: https://yufree.cn/cn/2024/05/06/uncertain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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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听了《科学美国人》出的一系列关于不确定性的五期播客,里面提到了很多我最近也在想的问题,这里一并添油加醋演绎下。

首先,播客讨论了不确定性的普遍性,或者说科研人员的日常更多是不确定性,这点大概是科学独有的特征。很多理论,诸如宗教、意识形态、虚构小说等总喜欢给受众带来确定性,或者说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这样做从生理也好心理也好都可以给人的意识提供最后的庇护,只要你全心全意去相信一套理论,生活本身就会有意义感与目标感,哪怕最后达不到终极目标,也自不必承受六神无主的苦。有意思的是,科学的教育也需要用确定感来实现,我们在学校与科普网站上看到的都是科学发现的牢不可破的事实与客观规律。但教育跟研究本质是对立的,教育的核心在于传承与延续,而研究更多是探索与发现未知。我们会看到很多科研从业人员即使从业很多年也依然对外展示教育的一面而非研究的一面,其实这对公众理解科学很不利,不理解科研里的不确定性就会对科研成果产生信仰与盲目外推,而科学:

…只是一种通过仪器、通过数学、通过文学和语言等进行学习的一种编纂的、文化的、集体的形式。它发明了工件和流程来放大学习过程,使我们更加享受不确定性。

这个论述我觉得很贴切,没进行过严格科研训练的人是很难去体会那种不确定性的体验,仿佛突然发现一个新世界。而科研训练不足的人会把科学泛化为一般知识性学科,更看重理论框架的健全与完整,而没有了探索不确定性的科学会工具化且丧失发展动力,陷入概念辨析的意识形态泥潭,这些形而上的讨论并不能让我们更理解真实世界,最后就成了站队与上纲上线。日常思考是需要给不确定性留空间的,有些事解释不了就是解释不了,可以搁置等到有靠谱解释而不是现在马上就要解释。

播客第二段讨论了那个经典的白金与蓝黑的裙子,也就是错觉。这里涉及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也就是面对相同的事实,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结论。科学中的不确定性会提示存在感知不到的不确定性,防止我们过于依赖自己的感知,同一份数据是存在被解读成相反观点可能的,此时有问题的不是数据,而是预设。两种自洽的预设理论都可以解释同一事实,而这两套理论却可以完全对立,此处可以去看看存在不同学派的学科,这类学科还都处于成长探索期,此时最没价值的就是理论本身,反而是那些与各种理论都矛盾的事实更可能给出新的见解。所有科学给出的结论都是暂时的,都应该是可被观察与实验推翻的,如果无法被推翻那么肯定不应该贴上科学的标签,而能被推翻就是由不确定性来保证的。换句话说,科学一定要由可验证的事实来支撑,不可验证的论断属于形而上的空谈,所有意识形态之争都属于这一类,很多人错把可以解释事实看成理论优劣的标准,搞出了各种主义空谈,这就好比研究人员提出假说来解释观察与现象,重要的不是能否说通,而是能否被验证,这就是所谓的证伪。但这里要提醒的是人类自己构建出的概念与意义体系是存在多样性的,也就是意识形态在事实与问题解决层面并不互斥,可能都走得通,甚至技术操作层面都一样,此时我就只能说纠结意识形态的指导完全多余,能教做人的只有含有不确定性与歧义的事实。你不会因为看到了白金的裙子就认为看到蓝黑裙子的人是错的甚至该死,裙子就是裙子。

第三段播客讨论了退火效应,我更喜欢称为畅销书效应。假设有本畅销书写吃了A就会更健康,那么你是一定能发现有研究跟参考文献支持的,但畅销书都会去规避掉那些反面案例。人非常擅长讲故事,因为叙事是我们理解事物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旦我们看到数据,我们就会立即开始将叙事强加给它,它会被我们在其中看到的任何东西所塑造。但叙事逻辑链是因果环环相扣的,你要是在里面写反例会损害叙事连贯性,例如后续退火效应的研究发现其重现性很差,但这事是损害叙事的,传播上天然受挫。这里提到了预注册研究,也就是研究开始前要公开研究目的与实验设计,这并不排除你在研究进行中发现更有意思的现象,但至少可以防止过于沉迷自己的发现。也就是我在研究A对B的影响时发现C影响更大,此时预注册信息会说明这是意外发现,不然你写成C对B影响大就抹掉了发现的中间步骤,这对后续研究的验证不利。

后面两段播客里印象比较深的是关于满足者与优化师的讨论。这两个是心理学概念,满足者是指达到最低标准就不纠结的人,优化师则是凡事都要达到最优化的人。科学发现更适合满足者而不是优化师,优化师太过看重当前的最优解而厌恶不确定性。这其实是属于价值观问题,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科研,有人会误以为特别理性的人适合做科研,其实特别理性的人适合做优化师,而且过于理性的人在找不到解释时是很脆弱的,宗教就特别喜欢理性的人,甚至中世纪有段时间就是宗教理性保留并传承了不少科学知识。但知识是产品,科学看重的是过程,在我看来比较适合做科研的人确实需要一种不纠结的态度,可以大方承认项目失败并能抓住自己的灵光一闪。这些都不是能训练出来的,毕竟没有哪门课程是叫你如何失败的,但了解自己性格缺陷与偏见还是有必要的,当面对满是不确定性的场景时,个体不易察觉的先天问题往往是主导后续发展的因素。

总之,适应、习惯、享受不确定性是个人思想自由的必要条件,而摆脱不确定性则可能把自己引入画地为牢的思想桎梏之中,一切都要回归事实。

最后,就用播客里这句收官:

The more that we can embrace the uncertainty underlying all science, the better we can become at sitting with that uncertainty and being open to updating our beliefs in light of new evidence.